《阅微草堂笔记》部分译注(十四) 作者:韩希明教授

发布者:文学院发布时间:2015-03-19浏览次数:1928

卖花者顾媪,持一旧磁器求售:似笔洗1而略浅,四周内外及底皆有泑2色,似哥窑而无冰纹,中平如砚,独露磁骨,边线界画甚明,不出入毫发,殊非剥落。不知何器。以无用还之。后见《广异志》载嵇胡见石室道士案头朱笔及杯语,《乾巽子》载何元让所见天狐有朱盏笔砚语,又《逸史》载叶法善有持朱钵画符语,乃悟唐以前无朱砚,点勘文籍,则研朱于杯盏;大笔濡染,则贮朱于钵。杯盏略小而口哆3,以便掭4笔;钵稍大而口敛,以便多注浓渖也。顾媪所持,盖即朱盏,向来赏鉴家未及见耳。急呼之来,问:“此盏何往?”曰:“本以三十钱买得,云出自井中。因公斥为无用,以二十钱卖诸杂物摊上。今将及一年,不能复问所在矣。”深为惋惜。世多以高价市赝物,而真古器或往往见摈。余尚非规方竹漆断纹5者,而交臂失之尚如此。然则蓄宝不彰者,可胜数哉(余后又得一朱盏,制与此同,为陈望之抚军持去。乃知此物世尚多有,第人不识耳)。

【注释】

1. 笔洗:文房四宝之外的一种文房用具,是用来盛水洗笔的器皿

2. 泑(yòu:古同“釉”。

3. 哆:噘起,翘起。

4. 掭(tiàn):用毛笔蘸墨汁在砚台上弄均匀。

5. 规方竹漆断纹:唐代李德裕诗:“削圆方竹杖,漆却断纹琴”,说是有人得到了用方竹制作的竹杖,认为这个竹子应该是圆的,就把方竹削圆了;有人得到了有断纹古琴,觉得不好看,就给古琴上了漆掩盖断纹。后用来比喻不通风雅,自作聪明,弄巧成拙。

【译文】

卖花的顾老太太拿着一个旧磁器出售。这个旧磁器好象笔洗,但是略微浅了一些,四周内外以及底部都有釉色;像是哥窑又没有冰裂纹,中间平平的像砚台,只露出边缘的内坯,界线很分明,没有参差不齐的地方,也不是破裂剥落的。我不知这是什么器皿,觉得没有用处,就还给了她。后来,看到唐人载孚的《广异志》上记载嵇胡看见石室道士书桌上的有朱笔和杯子的事,晚唐时温庭筠写的小说《乾巽子》上记载何元让所到天狐有朱盏笔砚的事,还有唐代卢肇编撰的《逸史》记载叶法善拿着朱钵画符的事,才醒悟到唐代以前没有朱砚台,校勘典籍文书,就在杯盏中研磨朱汁,要用大笔沾点朱汁时,朱汁贮放在钵子里。这种杯盏比较小,口是敞开的,便于掭笔;钵容量大,口是收敛的,便于贮存更多的朱汁。顾老太太要出售的,原来就是朱盏,只是以前的鉴赏家还没有见过。我急忙把顾老太太叫来,问她:“那只杯盏卖到什么地方去了?”她说:“原是我用三十钱买来的,那个卖的人说是水井里挖出来的。因为您说这东西无用,我就以二十个小钱的价格卖给杂货摊。到现在已经将近一年,不知道已流落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十分可惜。世间常常用高价买假货,现在真正的古董,却往往被抛弃。我还不算不懂事物的人,还能失之交臂,那么,藏有宝物而不识货的人,还数得过来吗!(后来我又得到一只朱盏,杯子和这个一样,被陈望之巡抚拿去了。才知道这类物品在世间还有不少,只是人们不认识罢了。)

 

先师介公野园言:亲串中有不畏鬼者,闻有凶宅,辄往宿。或言西山某寺后阁,多见变怪。是岁值乡试,因僦住其中。奇形诡状,每夜环绕几榻间,处之恬然,然亦弗能害也。一夕月明,推窗四望,见艳女树下,咥然1曰:“怖我不动,来魅我耶?尔是何怪,可近前。”女亦咥然曰:“尔固不识我,我尔祖姑也,殁葬此山。闻尔日日与鬼角,尔读书十余年,将徒博一不畏鬼之名耶?抑亦思奋身科目,为祖父光、为门户计耶?今夜而斗争,昼而倦卧,试期日近,举业全荒,岂尔父尔母遣尔裹粮入山之本志哉?我虽居泉壤,于母家不能无情,故正言告尔。尔试思之。”言讫而隐。私念所言颇有理,乃束装归。归而详问父母,乃无是祖姑。大悔,顿足曰:“吾乃为黠鬼所卖。”奋然欲再往。其友曰:“鬼不敢以力争,而幻其形以善言解,鬼畏尔矣,尔何必追穷寇?”乃止。此友可谓善解纷矣。然鬼所言者正理也,正理不能禁,而权词能禁之,可以悟销熔刚气之道也。

【注释】

1. 咥(然:笑的样子。

【译文】

先师介野园先生说,他的亲戚中有个不怕鬼的人,听到哪里有凶宅,就去住。有人说西山某个寺院后面的阁楼,经常有作怪的。这一年他正好参加乡试,就租了这座阁楼住下来。每天夜里,他都看到有奇形怪状的东西围在书桌和床边。他泰然处之,怪物也害不了他。一天夜里月色明亮,他推开窗子四面观望,看到有个美女站在树下,冷笑道:“吓不住我,就来迷惑我么?你是什么妖怪,到我面前来!”女鬼也冷笑着说:“你当然不认识我。我是你的姑奶奶。死后葬在这座山上。听说你天天与鬼争斗,你读了十几年书,只想换一个不怕鬼的名声吗?还是也想中举人进士,为祖宗争光,光耀门庭呢?现在,你每天夜里和鬼斗,累得白天睡大觉,考试日子临近了,学业全都荒废,难道这是你父母让你带着钱粮到山上读书的本意吗?我虽然在黄泉之下,对娘家却不能无情无义,所以对你正言相告。你再想想吧!”说罢,就不见了。他心想女鬼说得有道理,就收拾行李回家。他详细询问父母,并没有这个姑奶奶。他很后悔,跺着脚说:“我竟然被狡猾的鬼暗算了!”于是想再上山去。他的朋友劝他说:“鬼不敢和你斗力,就变了形好言相劝解决争斗,已经说明鬼怕你了,你何必穷追不舍呢!”他这才罢休。这位朋友可说是善于调解纠纷。不过,鬼讲的是正理,正理说服不了人,权变之词却能制止他,从这里可以领悟到消融刚气的办法了。

 

前记阁学札公祖墓巨蟒事,据总宪舒穆噜公之言也。壬子1三月初十日,蒋少司农戟门邀看桃花,适与札公联坐,因叩其详。知舒穆噜公之语不诬。札公又曰:“尚有一轶事,舒穆噜公未知也。守墓者之妻刘媪,恒与此蟒同寝处,蟠其榻上几满。来必饮以火酒2,注巨碗中,蟒举首一嗅,酒减分许,所余已味淡如水矣。凭刘媪与人疗病,亦多有验。一旦,有欲买此蟒者,给刘媪钱八千,乘其醉而舁之去。去后,媪忽发狂曰:‘我待汝不薄,汝乃卖我。我必褫汝魄。’自挝3不止。媪之弟奔告札公。札公自往视,亦无如何。逾数刻竟死,夫妖物凭附女巫,事所恒有;忤妖物而致祸,亦事所恒有。惟得钱卖妖,其事颇奇;而有人出钱以买妖,尤奇之奇耳。此蟒今犹在,其地在西直门外,土人谓之红果园。”

【注释】

1. 壬子:乾隆五十七年(1792)。

2. 火酒:烈性酒,烧酒。

3. 挝(zhuā):打,敲打。

【译文】

前面记载的内阁学士札公祖坟里出现巨蟒的事,是督察院左都御史舒穆噜先生讲的。乾隆壬子年三月初十,户部侍郎蒋戟门先生邀请我观赏桃花,恰好与札公坐在一起。于是我又详细地询问了这事,得知舒穆噜说的是真的。札公又说,还有一件事,舒穆噜先生不知道。看坟人的老伴刘老婆子,常常与这条巨蟒同床睡觉,巨蟒盘曲着几乎占满了床。巨蟒一来,刘老婆子就给它烧酒喝,把酒倒进大碗里,巨蟒抬头一闻,杯中的酒减少了一分多,剩下的酒就味淡如水了。巨蟒凭附在刘老太身上给人看病,也多有灵验。一天早晨,有人要买这条巨蟒,给刘老婆子八千钱,趁着巨蟒酒醉把它抬走了。人走了后,刘老婆子忽然发病说:“我待你不薄,你竟然卖我,我要了你的命。”并不停地打自己的嘴巴。老婆子的弟弟跑去报告札公。札公亲自去看,也没有办法。过了几刻钟,刘老婆子竟死了。妖物凭附在巫婆身上这本是常有的事儿;触犯了妖物而遭祸,这种事情也不少见。为了得钱出卖妖物,这种事很离奇;有人花钱买妖物,更是奇上加奇了。这条巨蟒至今还在,所在的地方在西直门一带,当地人叫红果园。

 

育婴堂、养济院,是处有之。惟沧州别有一院养瞽者,而不隶于官。瞽者刘君瑞曰:“昔有选人陈某,过沧州,资斧匮竭,无可告贷,进退无路,将自投于河。有瞽者悯之,倾囊以助其行。选人入京,竟得官,荐至州牧。念念不能忘瞽者,自赍数百金,将申漂母1之报。而偏觅瞽者不可得,并其姓名无知者。乃捐金建是院,以收养瞽者。此瞽者及此选人,均可谓之善人矣。”君瑞又言:“众瞽者留室一楹,旦夕炷香拜陈公。”余谓陈公之侧,瞽者亦宜设一坐。君瑞嗫嚅曰:“瞽者安可与官坐?”余曰:“如以其官而祀之,则瞽者自不可坐。如以其义而祀之,则瞽者之义与官等,何不可坐耶?”此事在康熙中,君瑞告余在乾隆乙亥、丙子2间,尚能举居是院者为某某。今已三十余年,不知其存与废矣。

【注释】

1. 漂母:在水边漂洗衣服的老妇,指馈食于人的恩惠;相传韩信落魄时,一位老妇把自己带的饭给他吃。

2. 乙亥、丙子:乾隆二十年(元1755)、乾隆二十一年(1756)。

【译文】

育婴堂、养济院到处都有。只有沧州另有一院专门收养盲人,却不隶属于官府。有个叫刘君瑞的盲人说:“有个候补官员陈某,路过沧州,路费用完了,进退无路,想投河自尽。有个盲人同情他,解囊相助。陈某赶赴京城,得到了官职,后来被举荐为州牧。陈某一直念念不忘那个盲人,亲自带了几百两银子,打算像韩信报答有恩的漂母那样。但他四处寻访,始终没有找到那位盲人,而且连盲人的姓名也没查询到。于是就捐钱在沧州修建了这个养瞽院,收养盲人。这个盲人和这位陈某,都称得上是古道热肠的人。”刘君瑞又说:“盲人们在院里留出一间房子,早晚烧香膜拜陈公。”我认为在陈公的座位旁,也应为盲人设一个座位。刘君瑞不安地说:“盲人怎敢与州官平起平坐?”我说:“如果按官位来祭祀,盲人当然不能坐。如果因为义举来祭祀,那么盲人的义和官员相等,怎么不能坐呢?”这件事发生在康熙年间,而刘君瑞讲给我听时,是在乾隆乙亥、丙子年间。当时,刘君瑞还能说出住在这个院里盲人的名字,如今已经三十多年了,不知养瞽院还在不在。

 

明季兵乱,曾伯祖镇番公年甫十一,被掠至临清。遇旧客作李守敬,以独轮车送归。崎岖戎马之间,濒危者数,终不舍去也。时宋太夫人在,酬以金。先顿首谢,然后置金于案曰:“故主流离,心所不忍,岂为求赏来耶!”泣拜而别,自后不复再至矣。守敬性戆直,侪辈有作奸者,辄龂龂1与争,故为众口所排去。而患难之际,不负其心乃如此。

【注释】

1. 龂龂(yín):争论的样子。

【译文】

明朝末年发生兵乱时,我的曾伯祖镇番公只有十一岁,被乱兵掠到临清。在临清遇到家里以前的佣工李守敬,李守敬用独轮车送回家来。一路上兵荒马乱,道路崎岖,多次面临危难,可是李守敬始终没有丢下曾伯祖自己逃命。当时宋太夫人在世,拿出钱来酬谢。李守敬先叩头表示感谢,然后将银子放在桌上说:“旧主人流离失所,我于心不忍,难道我是为了求赏赐才来的!”他流着泪拜别而去。从此再也没来过。李守敬性格耿直,佣工中有人使奸耍滑,他就据理力争,因此受到众口攻击,被排挤走了。在患难之际,他竟能如此不负故主。

 

事有先兆,莫知其然。如日将出而霞明,雨将至而础润,动乎彼则应乎此也。余自四岁至今,无一日离笔砚。壬子1三月初二日,偶在直庐,戏语诸公曰:“昔陶靖节自作挽歌,余亦自题一联曰:‘浮沉宦海如鸥鸟,生死书丛似蠹鱼2。’百年之后,诸公书以见挽足矣。”刘石庵参知曰:“上句殊不类公,若以挽陆耳山,乃确当耳。”越三日而耳山讣音至,岂非机之先见欤!

【注释】

1. 壬子:乾隆五十七年(1792)。

2. 蠹(鱼:书虫; ,蛀蚀器物的虫子。

【译文】

凡事都有先兆,不知是怎么道理。比如太阳将升,云霞放出光明;将要下雨,柱子基石就潮湿。那边一动,这边就响应。我从四岁开始到今天,没有一天离开过笔砚。乾隆壬子年三月初三,我在值班房偶然和同事们开玩笑说:“过去陶渊明曾为自己写了一首挽歌,我也为自己题写了一副挽联:‘浮沉宦海如鸥鸟,生死书丛似蠹鱼。’在我百年之后,诸位用这副挽联来悼念我,我就知足了。”参知政事刘石庵说:“上半联很不像您,假若用来悼念陆耳山先生,更确切些。”过了三天,陆耳山先生去世的消息就到了,这不是气机的先兆吗!

 

申苍岭先生言:“有士人读书别业,墙外有废冢,莫知为谁。园丁言夜中或有吟哦声,潜听数夕,无所闻。一夕,忽闻之。急持酒往浇冢上曰:“泉下苦吟,定为词客。幽明虽隔,气类不殊。肯现身一共谈乎?”俄有人影冉冉出树阴中,忽掉头竟去。殷勤拜祷,至再至三。微闻树外人语曰:“感君见赏,不敢以异物自疑。方拟一接清谈,破百年之岑寂。及遥观丰采,乃衣冠华美,翩翩有富贵之容,与我辈缊袍,殊非同调。士各有志,未敢相亲。惟君委曲谅之。”士人怅怅而返,自是并吟哦之声亦不闻矣。余曰:“此先生玩世之寓言耳。此语既未亲闻,又旁无闻者,岂此士人为鬼揶揄,尚肯自述耶?”先生掀髯曰:“鉏麑1槐下之词,浑良夫2梦中之噪,谁闻之欤?子乃独诘老夫也!”

【注释】

1. 鉏(chu)麑(ni):鉏麑,是晋国著名的大力士。晋灵公贪图享乐,残虐不君,佐政大夫赵盾多次劝谏,晋灵公却派鉏麑去刺杀赵盾。黎明前,鉏麑潜入了赵盾家,发现赵盾已经盛服准备上朝。鉏麑被赵盾的勤勉和正直感动,实在下不了手,为难地在门外叹曰:“不忘恭敬,民之主也。贼民之主,不忠。弃君之命,不信。有一于此,不如死也。”一头碰死在门口的槐树下。

2. 浑良夫: 《春秋左传》:“卫侯梦于北宫,见人登昆吾之观,被发北面而噪曰:‘登此昆吾之虚,绵绵生之瓜。余为浑良夫,叫天无辜。’”

【译文】

申苍岭先生说,有个士子在别墅读书,墙外有座荒坟,也不知埋的是什么人。园丁说,晚上有时能听到吟诗的声音。士子悄悄地听了几个晚上,什么也没听到。一天晚上,忽然听到吟诗的声音,急忙拿酒去浇在坟上,说:“在黄泉之下苦读,一定是诗人。阴阳虽然间隔,但读书人的气质一定是没有两样的,愿不愿意出来谈谈呢?”不一会儿,有个人影从树荫下慢慢出现,忽然掉转头就走。士子礼貌地再三邀请,远远地听到树荫下的人影说:“感谢你的赏识,我也不能因为自己是鬼就多疑了。我正想和你谈谈,解除我一百年来的孤独寂寞。刚才远远看见你的风度神采,衣服华贵精美,潇洒之中有富贵人家的样子,和我这种布衣,并非同类。每个人有自己的志趣,我不敢和你亲近,只有请你多多原谅了。”秀才只好惆怅地回去了,从此再也听不到吟诗的声音了。我说:“这是先生玩世不恭的寓言故事罢了。鬼的话,先生既没有亲自听到,旁边又没有别人听到,难道这个士子被鬼嘲笑,还肯自己说出来吗?”申苍岭先生摸着胡子笑道:“春秋时鉏麂撞槐树自杀时说的话,卫侯梦里浑良夫的喊叫,谁在旁边听到了呢?你只是追问我这个老头子!”

 

邱孝廉二田言:永春山中有废寺,皆焦土也。相传初有僧居之,僧善咒术。其徒夜或见山魈,请禁制之。僧曰:“人自人,妖自妖,两无涉也。人自行于昼,妖自行于夜,两无害也。万物并生,各适其适。妖不禁人昼出,而人禁妖夜出乎?”久而昼亦嬲人,僧寮无宁宇,始施咒术。而气候已成,党羽已众,竟不可禁制矣。愤而云游,求善劾治者偕之归。登坛檄将,雷火下击,妖歼而寺亦烬焉。僧拊膺曰:“吾之罪也!夫吾咒术始足以胜之,而弗肯胜也;吾道力不足以胜之,而妄欲胜也。博善化之虚名,溃败决裂乃至此。养痈贻患,我之谓也夫!”

【译文】

举人邱二田说,福建永春县深山里有一座破庙,现在全是一片焦土。相传当初这里有僧人居住,他善于念咒降妖。他的徒弟夜间偶然看见山魈,就请僧人制服。僧人说:“人是人,妖是妖,各不相犯。人在白天活动,妖在夜间活动,不会互相伤害的。世上万物并生,各自有安身的地方。妖不干预人白天活动,而人为何要禁止妖夜间活动?”时间长了,山魈在大白天也骚扰起人来。僧舍没有安宁的地方,和尚这才念咒施法术。但是,山魈已经成了气候,它们广结党羽,竟然制不住了。和尚发怒,云游各地,请来善于降妖的人一起回寺院,在寺院设神坛,烧纸钱,请神灵,雷电大火从天而降,山魈被歼灭,同时寺庙也烧成了灰烬。僧人捶着胸脯说:“这是我的罪过呀!当初,我的法术足以治服它们,可我却不管;等到我的道行制伏不了妖怪时,却妄想一战求胜。为博取长于教化的虚名,最后一败涂地到这种地步。养毒疮而留祸患,说的正是我!”

 

飞车刘八,从孙树珊之御者也。其御车极鞭策之威,尽驰驱之力,遇同行者,必蓦越其前而后已,故得此名。马之强弱所不问,马之饥饱所不问,马之生死亦所不问也。历数主,杀马颇多。一日,御树珊往群从家,以空车返。中路马轶,为轮所轧,仆辙中。其伤颇轻,竟昏瞀不知人,舁归则气已绝矣。好胜者必自及,不仁者亦必自及。东野稷1以善御马名一国,而极马之力,终以败驾。况此役夫哉!自陨其生,非不幸也。

【注释】

1. 东野稷:东野稷因为善于驾车而得见鲁庄公,他驾车时进退能够在一条直线上,左右转弯形成规整的弧形。庄公要他转上一百圈后再回来。颜阖说:“东野稷一定会失败的。”不多久,东野稷果然失败而回。庄公问:“你为什么事先就知道定会失败呢?”颜阖回答说:“东野稷的马力气已经用尽,可是还要它转圈奔走,必定失败。”

【译文】

飞车刘八,是我堂孙纪树珊的车夫。他驾车把马鞭的威力发挥到极致,马匹奔跑的速度用到极致,遇到同路的马车,非要超越到前面才作罢,所以得到飞车的名声。他不管驾车的马是强壮是瘦弱,不管马是饱是饿,也不管马是死是活。他曾为几个主人家驾车,被他累死的马很多。有一天,他驾车载树珊去伯兄弟家,空车回来。半路上,马匹突然受惊狂奔,刘八被车轮碾过,倒在车辙当中。他伤得不重,却昏迷不醒。被人抬回家,早就断气了。好胜的人一定自食其果,不仁义的人也一定殃及自己。东野稷以善于驾驭马名扬全国,可是用尽了马的力气,马也终于垮了。何况这个车夫呢!这是自己送命,并不是不幸的意外事件。

 

先祖光禄公,有庄在沧州卫河东。以地恒积潦,其水左右斜袤1如人字,故名人字汪。后土语讹人字曰银子,又转汪为洼,以吹唇声轻呼之,音乃近娃,弥失其真矣。土瘠而民贫,雕敝日甚。庄南八里为狼儿口(土语以狼儿二字合声吹唇呼之,音近辣,平声)。光禄公曰:“人对狼口,宜其不蕃也。”乃改庄门北向。直北五里曰木沽口(沽字土音在果戈之间)。自改门后,人字汪渐富腴,而木沽口渐雕敝矣。其地气转移欤?抑孤虚2之说竟真有之?

【注释】

1. 袤(mào):长度,特指南北距离的长度。

2. 孤虚:古代方术用语。即计日时,以十天干顺次与十二地支相配为一旬,所余的两地支称之为“孤”,与孤相对者为“虚”。古时常用以推算吉凶祸福及事之成败。

【译文】

先祖父光禄公,有处庄园在沧州卫河东岸。因为地面常有积水,水分左右两边斜伸出去,像人字的样子,所以叫做人字汪。后来土语变音,把“人字”读为“银子”,又把“汪”字改为“洼”,用唇音轻读,发音近似“娃”字,就更失去了原来名称的本义。人字汪土质贫瘠,百姓穷苦,一天天荒凉破落。庄子南面八里是狼儿口。(土语把“狼儿”两个字合起来用唇音读,音近“辣”,平声。)光禄公说:“人对狼口,因此才不兴旺。”于是,把庄门改成朝北,正对着北面五里外的木沽口。(沽字,土音在果、戈之间。)自从改了大门以后,人字汪逐渐富裕肥沃起来,而木沽口却日益衰落,是地气转移了呢,还是占卜推算的说法当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