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鉴赏辞典》之人物形象鉴赏(四) 作者:刘廷乾副教授

发布者:文学院发布时间:2015-03-13浏览次数:1161

沙僧

 

沙僧是取经四众(加白龙马是五众)中塑造得颇为模糊的一个角色,作者甚至连一个典型情节都没舍得给他,还不如白龙马,变成宫娥调戏黄袍怪,演了一出貂蝉戏吕布加顶庄舞剑的侠客行,给读者留下了深刻印象。

沙僧产生的文化根源是西行路上沙漠灾难拟人化的结果。《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云:“莫贺延碛,长八百余里,古曰沙河,上无飞鸟,下无走兽,复无水草。”历史上取经的玄奘曾困于此,差点丧命。《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中则出现了一个“深沙神”,他吃了不少路过的和尚,并将枯骨挂于项下,经三藏法师训诫,他化为一座金桥,让三藏等人过了深沙险境。但这个深沙神并未做三藏的徒弟,也未跟随去西天取经,而是仍居深沙。《西游记杂剧》则比《取经诗话》有了发展,不仅出现了猕猴王孙行者,还出现了猪精、沙和尚两人,都成了西行取经的唐僧的徒弟。这个沙和尚又称回回人阿里沙,原是玉皇殿前的卷帘将军,因带酒思凡而被贬到恒沙河为怪。深沙神、沙和尚就是《西游记》中沙僧的借鉴原型。

《西游记》中的沙僧性格很集中,既吃苦耐劳,又无怨无悔;既朴实憨厚,又意志坚决。踏实、本分、守职、尽责,没有丝毫妄想之心,两眼只盯着取经成正果,其决心之坚,唯唐僧可比。但比唐僧更让人捉摸不透他何以这样的动因。

因而,在沙僧身上有太多的问题要追问。

问题一:沙僧为何犯罪轻而遭谴重?

沙僧的前世及他获罪遭谴的缘由,观音菩萨东寻取经人时,他向观音交待得很清楚:

“我是灵霄殿下侍銮舆的卷帘大将。只因在蟠桃会上,失手打碎了玻璃盏,玉帝把我打了八百,贬下界来,变得这般模样。又教七日一次,将飞剑来穿我胸胁百余下方回,故此这般苦恼。没奈何,饥寒难忍,三二日间,出波涛寻一个行人食用。……我在此间吃人无数,向来有几次取经人来,都被我吃了。凡吃的人头,抛落流沙,竟沉水底。这个水,鹅毛也不能浮。惟有九个取经人的骷髅,浮在水面,再不能沉。我以为异物,将索儿穿在一处,闲时拿来顽耍。”

不管从哪家法律讲,失手打碎一只玻璃杯也只算是个小过失,达不到犯罪的级别。但从沙僧所受的惩罚来看,是大案、命案级的。根据流沙河收沙僧一回沙僧的自报家门知,打碎杯子后,当时玉皇大帝命令将沙僧“卸冠脱甲摘官衔,将身推在杀场上。”是要砍头的,幸亏赤脚大仙为之说情才免了死罪。但死罪已免,活罪难逃,不但将他“打了八百,贬下界来”,给了一副丑陋模样,而且还穷追不舍,每七天一次,派飞剑穿胸胁百余下。显然,在唐僧三个问题弟子中,沙僧错误最轻,但惩罚最重。悟空大闹天宫,把个秩序森严的天宫搞得一团糟,五行山下一压就是五百年,惩罚是够重的,但犯罪重惩罚自然也重;八戒因调戏嫦娥,被打了二千锤,贬下尘凡。但二人是一次处理后不再追究,而沙僧几乎是永无出头之日,要不是取经机会的到来,七日一次的惩罚还不知到何年何月。为什么会如此呢?

先看沙僧的身份与职务。八戒是天蓬元帅,专门管理天河,辖下水兵八万,身份职务都不低,但不在朝廷供职,不用天天看玉帝的脸色。沙僧只是一个卷帘大将,从元帅与大将的称谓上也可知他并没有八戒的职位高。但却是立殿之臣,体现的是皇家的威严,展示的是皇家的体面,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要严格符合规范,不容出丝毫纰漏。事事谨小慎微,处处合规中矩,应是这些既有实质工作又兼有礼仪性质的朝臣的一贯表现。因而,打碎一只酒杯可能就把当事人也一起打碎了。无论如何,它体现出皇家的无情,和伴君如伴虎的危险。

从事件发生的时机与情景看,打碎玻璃盏是在王母的瑶池蟠桃宴上,是在宴请众神众仙的时刻,是在瑞气千条、祥云万朵的歌舞升平场面上,也可能正在玉帝高举酒杯泛滥着陶醉感的时刻,一声不和谐的清脆传来,激起玉帝恼怒万分,不是器具珍贵,而是玉帝老儿的心境遭到了破坏,再怎么惩罚也不为过。沙僧的悲剧就在于他在玉帝眼皮子底下当职,不过是一件会说话会喘气的工具,在玉帝看来,与那只酒杯没什么两样。

抑或沙僧当皇差日久,日日亲近天颜,觉得“天子非常赐颜色”,而自重自傲起来,忽视了小节?不得而知。也许,作者粗心了,没有让悟空、八戒、沙僧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问题二:沙僧戴罪修行的动因是什么?有多大?

收编到取经队伍,沙僧就心无旁鹜,聚精会神地保护唐僧取经,一心一意地等待修成正果,决心如钢铁般坚定,意志如磐石般不可动摇,既不说在嘴上,也不卖弄花架子,而是付诸默默的行动。

战黄袍怪一节,算是刻画沙僧最集中的笔墨。前提是悟空因打死白骨精,被不辨人妖的唐僧赶走,八戒从中做了挑拨工作,却又降妖不积极,唐僧又自己送进妖精洞中,于是沙僧自觉担起了降妖重任。

八戒往往在关键时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唐僧被妖精洞中百花羞公主设法放走,并带家书一封给宝象国王,国王请求降妖救女,八戒自告奋勇,颇有些见义勇为的精神,其实他与沙僧联手都战不过黄袍怪,这种情况下沙僧主动帮助八戒。结果二人与黄袍怪打了只八九个回合,八戒就觉得气力不加,私心一动,临阵脱逃,到一边睡大觉去了。沙僧力战不支,被妖精抓进洞去。早在与黄袍交战前,八戒就口无遮拦地说出了公主捎家书一事,黄袍回洞,欲杀百花羞。此时沙僧的表现让人十分敬佩:

沙僧已捆在那里,见妖精凶恶之甚,把公主掼倒在地,持刀要杀。他心中暗想道:“分明是他有书去,救了我师父,此是莫大之恩。我若一口说出,他就把公主杀了,此却不是恩将仇报?罢!罢!罢!想老沙跟我师父一场,也没寸功报效,今日已此被缚,就将此性命与师父报了恩罢。”

于是沙僧将事揽到自己身上,救了百花羞。这段心理刻画显示出沙僧的高尚品格,关键时候见真精神。其时他跟随唐僧也没多久,期间遇到的妖精也只一个白骨精,那是悟空的独角戏,轻松一战。对沙僧来讲,真正遇到厉害的妖怪黄袍是第一个,虽然声称将性命报了师父,其实是不忍看到妖精滥杀无辜,而勇于承担危险。与八戒相比,品格的高下有云泥之别。在以后的降妖除魔行动中,沙僧始终是这样的英勇无私,绝没有八戒式的遇事私心盘算的表现。

仅仅因为失手打碎了玻璃盏,谈不上什么犯罪,沙僧也没有必要委屈自己去戴罪立功或戴罪修行;为了摆脱七日一次的飞剑穿胁,而走上取经之路也算有理由,但不至于有为取经卖命的强大动力,这个动力显然来得不明,也来得不充分。这也是《西游记》的一个通病,唐僧锐意取经的精神,以及虔诚、慈悲、迂腐的个性,比起沙僧来,还多少有点现实的依据,但在小说中也基本看不出个人成长的经历、环境等因素对他的影响,只能说这些个性来自于唐僧的“夙根”;包括孙悟空,大闹天宫的他是何等的威风、何等的英雄!五行山下压了五百年,就因观音菩萨的一句点化,他就轻易抛弃了花果山的偌大家业,义无反顾地走上了取经之路,也只能求答案于“夙根”;还有猪八戒,高老庄的生活是如此惬意、自在,也因菩萨的一句话就愉快答应了,好在他于取经路上的反反复复、退退缩缩的表现做了一个很好的补充说明;至于沙僧,似乎连这种“夙根”也交待不明。作者显然是有失误的。

仔细搜寻,我们仍然可以找出沙僧这种动因的最基本的两点:

一是摆脱妖精身份的不得以选择。这一点带有共性,不独沙僧有,悟空、八戒都有。他们与西行路上阻碍取经并以吃人为生的妖魔,尽管先天的基础不尽相同,但在人间的身份起点是相同的,即皆为妖精身份。即如悟空,来历非凡,表现非凡,用棍棒说话响当当,也只被上界神佛以“妖仙”称之,摆脱不掉的还是“妖”。但他们与那些冥顽不化的妖魔不同的是,他们有拔出妖魔鬼域的“真灵”与“道根”。反之亦然,正是他们“一灵真性”未泯,才被观音选中,推荐给如来。

刀砍雷劈也罢,二千锤也罢,八百下也罢,乃至七日一飞剑穿胁也罢,这些都无所谓,真正痛心的是把他们打入到妖精的世界里去,还要给你一副丑陋的容貌,这直接是对人格的污辱。天河里的天蓬元帅,灵霄殿上的卷帘大将,曾经是多么尊显风光的身份,一旦沦为妖精,可能就万劫不复了。悟空本就是地妖,灵性高而无所不适;八戒以世俗享乐来麻醉自己,结果发现了个中滋味。而沙僧呢,毕竟来自于玉帝身边,可能既放不下身份俯视世俗,又不甘为妖,又不得不以妖精的方式维持自身生命的存在。一旦有取经这样一个自我救赎的前程,有望再回到尊贵的神佛世界里去,他可能也就义无他顾了。

二是沙僧真纯的个性使然。这又牵扯到另一问题。

问题三:沙僧的个性为何如此真纯?

从作品的客观实际讲,主要是作者没有写好沙僧这个角色。严格讲,是没有写出沙僧的个性,退一步讲,是没有写出沙僧性格的丰富性、多面性、生动性,没有让这个人物在笔下立起来。

但已有的笔墨,也透露出沙僧性格的一些特点。

从先天条件、先天秉性看,灵霄殿是玉帝处理政事的主殿,也是天庭无尚权力的象征。作为灵霄殿的卷帘大将,虽然阅神、阅仙无数,但职责规定他目不视色,耳不听音,不能越雷池半步,一只小小的玻璃盏就引来杀身大祸足以说明了一切。从事这种性质的工作,长此以往,可能培养出滑于油的奸佞小人,但更经常更多的是培养出谨慎本分的木头人。何况“苦历过一千七百五十劫,每劫该十二万九千六百年”的玉皇大帝,本领也不会亚于如来佛的“普阅周天之事,遍识周天之物”,谁敢在玉帝眼前耍滑头!单调的工作培养出单一性格的沙僧,也可以讲得过去。

从为妖环境、为妖经历看,沙僧一直囿于流沙河的环境为妖,那流沙河,不仅广大,而且十分凶险:“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任何水都不可能将鹅毛、芦花沉底,但流沙挟水、水挟流沙的流沙河就能,这样的凶险环境自然与尘世隔绝。沙僧光杆一妖潜藏于水底,既没有妖精兄弟,也没有妖精喽啰,更没结成妖精联盟。饥火难耐时,钻出水面,也只寻到个把取经人充饥,他所说的“我在此间吃人无数”,恐怕也是多年累积之数,或者是自夸之辞。这说明什么呢?说明沙僧为妖生活太单一、太封闭,既没有同类切磋,也没有妖友交往。不像孙悟空,有一个开放式的花果山广大地盘,和地盘上的成千累万的同类异类部下,而且还有与牛魔王等天下本领高强的六妖王所结成的妖精联盟,云游四海而无所不在,天上的神仙,地下的阎王,海里的龙王,他都混了个情熟。也不如猪八戒,有福陵山地盘,高老庄别业,在云栈洞可做妖精的情人,在高老庄可做财主的女婿,入得妖,进得俗,无往而不适。单一、封闭式的生活,保持住了沙僧的“一灵真纯”。

还有一个契机,使得沙僧与取经有缘,那就是他在流沙河的妖精生涯里,曾经有幸好多次吃到过取经人。这些人之所以被吃,可能他们没有唐僧的“金蝉子转世”、“十世修行”这样的先天条件。但既强调取经人,自然就有其用处。纵不能像一般妖怪那样,吃了唐僧肉,无须“打甚么坐,立甚么功,炼甚么龙与虎,配甚么雌与雄”,就可修仙成佛,但至少可以让沙僧沾一沾取经人的“佛气”,在他的一灵真性中增加一点点佛性。因为他初见唐僧,唐僧就夸他行礼“真像个和尚家风,故又叫他做沙和尚”。他曾受菩萨指点,将九个取经人的骷髅头穿成顶链挂在脖子上,而唐僧要过流沙河,非这九个取经人的骷髅不可,观音说:“把他那九个骷髅穿在一处,按九宫布列,却把这葫芦安在当中,就是法船一只,能渡唐僧过流沙河界。”这只“法船”渡得了唐僧,可能也渡得了沙僧。登岸后,九颗骷髅解化成九股阴风,寂然不见,想必已化成“佛气”,入了沙僧的和尚七窍了。

既保持住了个性的真纯,又与佛结缘,可能促使沙僧一心取经,一意向佛。但作者给我们的这些信息,总嫌单薄。

从取经队伍中的角色定位看,沙僧是最后一个加入的,这也是作者的一个精心安排,因为悟空、八戒有不同寻常的地位,所以比他进入的早。其实沙僧入队前,内部分工已成格局。悟空本领最大,降妖除魔的主将地位自然非他莫属;八戒身兼两职,既是悟空的除魔副将,又是挑行李看护唐僧的后勤保障员,一遇重要的降魔任务,常常两头忙,容易被妖精钻空子将唐僧摄走;八戒前世在上界的职位比沙僧高,本领也比他略大,所以沙僧加入后,自然就把八戒的“长工”角色分担过去了。当然,他们只是在共同的降妖职责下的工作侧重点的不同,降妖须得亲兄弟,遇到厉害或群体性的妖怪,常常兄弟三人一齐上。一般情况下,沙僧呆在替补的位置。

八戒有时嫉妒悟空夺头功,往往半路打上一钯,又喜欢在唐僧面前打小报告,悟空常常以恶作剧对付八戒,如果沙僧也加入进来,必然闹得不可开交,兄弟关系必然一塌糊涂;如果沙僧不分对错倒向悟空、八戒的任何一方,那必然导致队伍内部不团结。唐僧以师父的地位,经常因悟空、八戒的大问题、小毛病而唱黑脸,没有沙僧的唱红脸,队伍也不稳定。因而,沙僧是队伍中的润滑剂,是公正的和事老角色。悟空争名好胜,偶有自傲之气,八戒争功推过,时有自私之心,沙僧如不朴实厚道,单凭唐僧一双肉眼,也难分辨清他看不见的战线。八戒在取经路上常常三心二意,悟空也偶有使气的时候,沙僧如果也动摇反复,取经队伍的整体素质就要大大降低。再说,悟空虽不愿走,可一旦被强行赶回花果山,他照样可以做他的威风八面的快乐大王,猪八戒呢,巴不得回高老庄享清福,他们都有退路。而沙僧的退路并不充分,前面已述,他的流沙河无法与悟空的花果山、八戒的高老庄相比。

尽管沙僧被作者安排了这样一个角色,但他的个性不见得就会消融在这个角色中;或者说,要守住这个角色,不一定就要以消融他的个性为代价。只能说,作者没有认真对待沙僧这个角色,赋予他的笔墨,多是一些平面化的语言,因而沙僧形象,也被塑造得过于平面化。

其实,作者在沙僧身上有不少忽视的因素,比如黄袍怪手下只是些普通小妖,他也没有任何厉害的宝贝,把沙僧捉进洞中也只是普通的捆绑,他自己变成一个俊俏的书生到宝象国去认驸马了,并把朝堂上的唐僧变成了一只老虎,而沙僧和百花羞公主竟然就老老实实地呆在妖精洞里,直到八戒花果山请来悟空,还是百花羞“亲自动手,把沙僧解了。”沙僧纵然本领不很大,但妖精不在,他救出百花羞,烧毁妖精洞是轻而易举的事,这显然是作者的一大疏忽。再比如,沙僧也应会三十六般变化,小说中除了在三清观他曾变成一尊神像和在豹头山黄狮精那里化装成一个贩猪羊的客人外,几乎没有他这方面的表现。他的降妖宝杖原是月宫吴刚伐下来的一段梭罗枝,也来历非凡,八戒的九齿钉钯妖精曾为之专设钉钯会,而沙僧的这件宝贝却因沙僧形象的暗淡也暗然失色。类似疏忽还不少。

问题四:沙僧为何转世成了水妖?八戒为何成了陆妖?

如果单看沙僧,或单看八戒,转世成陆妖还是水妖,无伤大局,作者想怎么写那是作者的事,只要不犯龙妖在山,狮妖、罴妖在水的常识错误,符合国人的欣赏习惯就行。但如果把沙僧与八戒放在一起就有意思了:沙僧原是灵霄殿卷帘大将,与水无缘,转世却成了流沙河的水妖;八戒原是天河中天蓬元帅,统帅的是八万水兵,应是水神,转世却成了福陵山的陆妖。两者的错位不知是不是作者的疏忽?如果这样说是有意与作者较真的话,那么接着追问下去就更有意思了。这样的错位,按理说至少让沙僧、八戒水下功夫都十分了得,但在小说中,二人的水下功夫实在一般,战绩也实在平平。倒不如悟空这个典型的花果山陆妖,既入得东海,又下得西洋,既闯得龙宫,也进得鱼府,虽然要念避水诀或变成水族一类,但本领几乎和在陆上一样高强,战绩一样卓越。战流沙河收沙僧时,悟空曾向八戒谦虚地说自己“水里的买卖,有些儿榔杭”,八戒说:“老猪当年总督天河,掌管了八万水兵大众,倒学得知些水性,却只怕那水里有什么眷族老小,七窝八代的都来,我就弄他不过,一时不被他捞去耶?”入水倒先怕水妖的“眷族老小”,这样的水性也只平平。如果说八戒转世为陆妖功能有所退化的话,能生活在流沙河这么凶险的水里的沙僧应该十分厉害吧,黑水河战鼍龙,三十回合,沙僧就被小鼍龙一顿钢鞭打出水面;通天河里的水怪不过是观音莲花池里的一条金鱼,沙僧、八戒合力也没对付得了,最终还是悟空请来金鱼的主人,才总算过了通天河。八戒前世是河神,那是昊天第一河,沙僧转世也是河神,也可谓人间第一河,黑水河、通天河两河之战,理应让八戒、沙僧好好展现一下,但作者写得并不精采。

《西游记》中还有一个现象,凡是那些死心塌地为妖的,不管前世在上界是正神还是神仆、神兽,下界为妖后本领都增强了不少,所持的宝贝也十分厉害,而这些宝贝在上界也不过是神的普通用具。作者可能在昭示这样一种思想:为妖必然非邪即恶,邪恶加魔力加宝贝,三者的结合,威力十分巨大,悟空常常斗不过,需要四处搬救兵,甚至连妖精的主人也惧怕三分。金兜洞的独角兕妖不过是太上老君的一只坐下青牛,仅靠一只金刚琢,套走了所有的兵器,打败了悟空请来的最多的也是最厉害的救兵,青牛精的主人太上老君说:“若偷去我的芭蕉扇儿,连我也不能奈他何矣。”这就是说妖精的危害之大,有时邪能压正,不过最终都是正能压邪。另一方面,像悟空、八戒、沙僧这类转世为妖(当然悟空并未转世,但五行山下压了五百年,也胜似转世了)又改邪归正式的人物,本领不但没有增强,反而大大缩水,尤其八戒、沙僧。西行所遇之妖,很少是他们独立解决的,除非像白骨精、蜘蛛精、蟒蛇精这类要么土妖要么未修炼好的雏妖,才可让其丧命。个中缘由,似乎从作品中还找不出一个十分合理的解释。

取经队伍如果没有了沙僧,那肯定是不圆满的。沙僧走上擒妖前线一般是在唐僧被捉进妖精洞后。试想:唐僧肉眼凡胎,无缚鸡之力,而西行所历大都是无人区,如果没有沙僧,留下唐僧在荒山野岭,悟空、八戒去降妖,可能妖未降,唐僧已入普通的虎狼之口了;如果悟空独自战妖,八戒守护师父,那将失去多少热闹!悟空也减色,八戒也减色。这就是沙僧的功能。但如果把沙僧单独摘出来,我们又实在看不到一个独立的有个性的沙僧,他虽然是一个配角,但配角也应该有血有肉。作者把他轻视了。